寧夏吳忠市鹽池縣寧鑫現代牧場養殖的灘羊。
新華社記者 馮開華攝
鹽池縣一家地毯生產企業的工人在制作羊毛地毯。
鹽池縣委宣傳部提供
鹽池縣一家電商企業主播推介銷售灘羊肉。
鹽池縣委宣傳部提供
鹽池縣農戶在牧草基地開展收割作業。
新華社記者 楊植森攝
引子
新時代鹽堿灘上，智慧牧場應運而生，灘羊成群咩咩歡叫——這里是寧夏回族自治區吳忠市鹽池縣寧鑫現代牧場。
牧場負責人馮歡指尖輕點鼠標，監控屏幕上旋即呈現各養殖區實時畫面：恒溫羊舍內干凈明亮，飼養員將搭配甘草、黃芪等中草藥的飼料倒入食槽；牧場跑道區樂曲悠揚，沿著V形、圓形、長條形3種跑道，灘羊日均運動量5公里以上。
“在我們牧場，毛重100斤的灘羊經過精加工后，綜合收入能達到3500元。”90后“羊倌”馮歡2015年從北京返鄉創業后，參與建設了這座占地面積1100畝的現代牧場，牧場去年收入超過1300萬元。近年來，鹽池縣累計建成115家標準化生態牧場、96個標準化養殖示范村，規模化養殖比例達73%。
2020年6月，習近平總書記在寧夏考察時強調，“讓寧夏更多特色農產品走向市場”。總書記在2022年底召開的中央農村工作會議上指出：“各地推動產業振興，要把‘土特產’這3個字琢磨透。”
鹽池是寧夏唯一的牧區縣，毛烏素沙漠南緣獨特的天然草場和氣候造就了鹽池灘羊品種。為做好“土特產”文章，鹽池縣連續14年印發《鹽池縣灘羊產業發展實施方案》，累計投入資金10億元，持續推進灘羊良種化、規模化、標準化、產業化、品牌化發展。鹽池灘羊（肉）先后入選國家地理標志保護產品、中國農業品牌目錄2019農產品區域公用品牌等。2022年，鹽池縣灘羊全產業鏈產值達64.5億元，灘羊養殖收入占農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50%以上。
茫茫鹽堿灘上，灘羊特色產業如何跑出高質量發展加速度？盛夏時節，記者走進鹽池縣實地探訪。
保護與發展并重——
立足一方水土，錨定綠色發展，推動灘羊從傳統散養、圈養向標準化生態養殖轉變
戈壁灘上夏日炎炎，飼養區內清涼干爽。走進鹽池縣寧鑫現代牧場，羊舍頂棚每隔6米安裝一塊陽光板，隔熱不阻紫外線，保持自然通風的同時，引入紫外線殺菌，提高羊群免疫力。每間羊舍門前掛一個小牌子，灘羊的品種、年齡、免疫日期、生長周期、飼料種類配比等一目了然。
“牧場為每只羊配備了專有的‘二維碼名片’，通過耳標錄入養殖期間的各類數據，借助智能數控和實時監管系統實現定制化分析。”2012年畢業于寧夏大學市場營銷專業的馮歡，2015年從北京一家管理咨詢公司辭職返鄉創業，通過技術入股，加入了當時剛籌建不久的寧鑫現代牧場，推動傳統放養和圈養模式向標準化生態養殖模式轉型。
返鄉創業當“羊倌”，馮歡身兼三職。
第一重身份是調音師。“研究表明灘羊聽音樂有助于調節情緒、增進食欲。”馮歡從2000首古典樂曲庫里，精挑細選了39首制作成“灘羊生活大碟”。
第二重身份是“教練員”。馮歡在現代牧場的14個圈舍間規劃修建了跑道，每條跑道長1.5公里，設計為V形、圓形、長條形3種，能夠避免灘羊跑步時揚起風沙，保護周邊自然環境。“灘羊早晚各跑一次，通過適當的運動量保持肉質緊實，體重超標的灘羊還得加練。”馮歡笑言，自己這個“教練”很嚴格。
第三重身份是營養師。“牧場給灘羊喂食的飼料中含甘草、黃芪等5種中草藥。”馮歡說，“我們還與西北農林科技大學、寧夏農林科學院等高校院所合作，經過大量實驗，研究出灘羊飼喂專屬配方，初步建立了標準化飼喂體系。”
2017年，馮歡組織成立了寧鑫現代農牧業產業化聯合體，并擔任秘書長，吸收周邊300多戶灘羊養殖戶加入，從飼草、免疫、動物用藥、銷售、品牌建設等方面為養殖戶提供服務，年養殖出欄灘羊5萬只。
離開寧鑫牧場，向西驅車穿過幾道黃土梁，就到了高沙窩鎮營西村村民張國的灘羊養殖基地。養殖灘羊24年，張國見證了從傳統散養、圈養到標準化生態養殖的生產方式之變。
鹽池縣坐落在毛烏素沙漠邊緣，過去牧民無序散養，草原逐漸荒蕪。上世紀80年代，鹽池75%的人口和耕地處在沙區。“一年一場風，從春刮到冬。風沙滿地跑，沙丘比房高。”回憶彼時生態惡化的場景，張國至今歷歷在目。
2002年，鹽池在寧夏率先封山禁牧。千百年來都自由放牧的羊群全部進舍入圈飼養，草原、林地等圍封育林育草。
“飼料從哪來？羊羔如何育肥？品質怎么保障？”轉型伊始，張國一度犯愁。在當地政府引導下，他陸續流轉了50多畝土地，種植玉米制作青貯飼料，基本保障了飼料來源。“然而，少了荒地上的野生藥草，羊肉味道總感覺差一點。”張國的擔心不無道理：根據相關研究，鹽池灘羊肉質與當地特色植物息息相關。
跟隨鹽池縣農業農村局高級畜牧師孫永武，記者登上山頭眺望戈壁草原，沙蒿、黃芪等植物隨處可見。“鹽池縣境內鹽湖環繞，蒸發量大，地表水呈弱堿性，堿化土壤上生長著172種耐堿性植物，其中115種為可飼用中藥材。”孫永武說，特殊的地理、氣候、水質和草場，孕育出風味獨特的鹽池灘羊肉，“灘羊飲水食草，堿性物質中和了羊肉中的酸性物質，膻味降低了，肉質變細嫩。”
“高效利用特色資源，才能實現‘靠灘吃灘’。”孫永武介紹，近幾年，鹽池縣年均投資200萬元，與中國農業科學院、寧夏大學等多家高校院所聯合研發現代飼料，相繼開發了包括15種本地特色牧草的多種類混合飼料，滿足了灘羊圈養后的食物多樣性。
2018年至2022年底，鹽池縣每年發展人工種草15萬畝以上，制作青（黃）貯15萬噸左右，作物秸稈、檸條平茬利用70萬畝，補播改良天然草原30萬畝，累計建設青貯池30萬立方米，全力保障灘羊產業飼草供應。
走進寧夏豐牧飼料科技服務有限公司加工廠，青草、玉米、大豆等原料正在傳送帶上勻速前進，伴隨隆隆的機器聲響，一陣香味從出料口撲鼻而來。“這是飼料中玉米高溫烘焙的味道。”公司負責人李強介紹。
高溫烤箱中，各種原料按配比混合、切碎后形成顆粒，再通過風箱快速冷卻。“為確保羊肉品質，我們生產的飼料中配入了百里香、蘇丹草、黃芪、苜蓿等植物，模擬了灘羊的原生態食物鏈。”李強說。
在張國家的院子里，堆放著好幾種飼料。“這是育肥飼料，這是羔羊專用飼料……”給記者逐一介紹完，張國甩開膀子叉一捆干草，再摻些顆粒飼料，隨后揚入食槽。“羔羊每天需要精飼料70%、粗飼料30%，這樣搭配起來好消化，灘羊不容易得胃病。”如今，張國流轉了400多畝土地種植青貯玉米，養殖規模從剛轉成舍飼的200只擴大到1400只，去年羔羊、成羊銷售利潤50多萬元。
立足一方水土，錨定綠色發展。近年來，鹽池縣堅持保護與發展并重，建成115家標準化生態牧場、96個標準化養殖示范村。2022年，全縣林木覆蓋率、植被覆蓋率分別達到31%和70%，境內100畝以上明沙丘基本消除。
規模與質量齊增——
立足資源稟賦，壯大灘羊產業，形成集群，延長鏈條
時值盛夏，沙蒿簇簇。張國蹲在羊群中，懷里抱著一只小羊羔，慢悠悠地給它喂奶。張國養羊24年，羊圈從家門口的一間破屋，擴大到5排連綴的齊整磚房，是全鎮最大的養殖個體戶。
磚瓦房、鋪稻草、專業化食槽，相較于從前的簡易羊圈，如今羊舍干凈整潔。“過去羊圈就在院子里，羊糞影響環境，而且受空間限制，養殖規模上不去。”張國說，營西村去年依托改造項目，搭建了13座羊棚組成的養殖專區，水、電全通。“自從人畜分離、羊只進圈后，養羊方便多了。不光環境衛生，灘羊生病也少。”張國對如今的養殖條件贊不絕口。
養殖基礎設施逐漸完善，得益于縣里的政策支持。2009年，鹽池縣出臺《關于進一步加快灘羊產業發展意見》。從那一年起，至今已連續14年印發《鹽池縣灘羊產業發展實施方案》，一張藍圖繪到底，把灘羊作為全縣“一號產業”，在基礎設施建設、質量追溯等方面下功夫，走出了一條精品化、規模化、科學化的發展道路。
近年來，鹽池縣累計整合相關項目資金近2.5億元，累計建成標準棚圈3.3萬座，規模化養殖比例達73%。截至2022年底，全縣灘羊飼養量穩定在320萬只以上，年出欄量139萬只。
走進寧夏西鮮記科技有限公司的車間，流水線上正有序開展加工作業：拆解、剔骨、整形、速凍、切割、包裝……幾十分鐘后，整只羊就被分解成20多種羊肉鮮品，從常見的羊排、羊肉串、羊肉卷，到“一餐一份”的預制羊羔肉，分類之細讓參觀者目不暇接。
拆開產品包裝，公司負責人張立非把剛速凍的羊肉串放到電烤架上，僅僅5分鐘，烤串滋滋冒油，肉香撲鼻。冷凍食品如何吃出鮮肉口感？“這得益于公司后期加工中的標準化。”張立非介紹，企業通過與多家養殖大戶合作，將冷鮮羊肉按個頭大小、脂肪含量等層層篩選定級；經過精加工的羊肉制品，不僅品質得到保障，利潤還比整羊銷售高出50%左右。
2016年，鹽池縣立足資源稟賦，壯大優勢產業，組建鹽池灘羊產業發展集團有限公司，對產業鏈關鍵環節實行購銷價格、市場開拓、品牌宣傳、營銷策略、生產標準和飼草料使用“六統一”，既保證了企業有穩定優質的原料來源，又實現了灘羊肉優質優價不愁銷路。
“我們從喂養開始，就實時記錄灘羊體重。”張國摸著一只灘羊介紹，灘羊體型較小，養太肥反而不值錢。“按照企業要求，一只羊9個月以內出欄，長到36公斤左右肉質最佳。”張國說，企業下訂單，不僅銷售有保障，比起自己找銷路每只還能多賺300元。
2022年9月，寧夏回族自治區市場監督管理廳發布的《寧夏“六特”產業高質量發展標準體系》第五部分為“灘羊”地方標準，融合國家、行業、地方和團體標準94項，涵蓋環境條件、養殖場建設、飼草料加工及調制等15個子體系。灘羊產業正形成“可借鑒、能復制、易推廣”的產業標準和發展模式。
線上與線下同步——
立足市場需求，培育特色品牌，用好互聯網營銷
兩口大鍋咕嘟作響，往來賓客紛紛駐足。7月18日，首屆中國（鹽池）灘羊產業大會暨電商文化旅游節開幕。美食展示區內現場架鍋熬制羊湯，鮮嫩的羊肉配上白蘿卜塊，再撒上蔥末。
“鹽池灘羊的好，就在這羊肉羊湯里！”站在羊肉湯鍋前，吳忠市政協副主席、鹽池縣委書記王海寧熱情帶貨。
2016年，鹽池灘羊肉被列為二十國集團杭州峰會指定供應食材。鹽池縣以此為契機，聯合浙江大學中國農業品牌研究中心進行了品牌戰略規劃，面向東部十幾個主要消費城市舉辦灘羊推薦會。
“縣委主要領導帶隊前往深圳、廈門、杭州、南京開展巡回‘路演’活動，通過播放專題片、舉辦灘羊肉品鑒宴、現場簽訂合作協議等方式，逐漸與消費城市的餐飲業建立聯系。”鹽池縣委常委、宣傳部部長鄭慧玲介紹。
鹽池灘羊品牌闖出了新銷路，張國也帶著自家產品天南海北跑市場，已經到過17個省份，“‘嘗一嘗，先嘗一嘗’，這句話成了我們鹽池人推薦羊肉的口頭禪。”
隨著鹽池灘羊品牌越做越大，高端需求與低端供給矛盾愈發凸顯，消費市場需求不斷細分，倒逼灘羊產業轉變傳統銷售方式。
一部智能手機、一個支架、一臺補光燈，高沙窩鎮李莊子村村民郭翠燕的直播間不在室內，而在羊圈旁邊。“正宗的寧夏灘羊肉，好吃不膻！”郭翠燕在直播間里熟練地吆喝，觀眾紛紛留言，問價格、問口感、問運輸方式，十分熱鬧。
把直播間搬到羊圈旁，“現貨”還在吃草，原生態成了最好的“包裝”，也為產品售賣增強了吸引力。郭翠燕常和村里的“帶貨達人”們聚在一起，討論直播和視頻剪輯技巧。
受郭翠燕的啟發，張國去年也在羊圈里安裝了視頻系統，通過網上灘羊認養招徠客戶。“羊圈就是直播間，飼養員穿著羊皮襖，唱著當地牧羊曲。觀眾們隔著屏幕體驗灘羊文化的同時，還能實時看到自己認養的灘羊，飼喂、飲水、剪毛等活動情況一目了然。”張國如今也成了網絡主播。
2021年開始，鹽池縣建立縣級電商公共服務中心，圍繞直播帶貨、網店運營、企業自播，對農村電商服務站點的運營人員進行培訓。
一支“下地能彎腰、上桌點鼠標”的新型農村電商隊伍快速發展壯大，鹽池縣逐步建立了“企業直銷店+品牌專賣店+零售店+超市專柜+網絡電商”的銷售模式。目前，鹽池灘羊在國內開設銷售點226家，與各大城市的153家連鎖超市、262家餐飲企業簽約，產品暢銷50多個大中城市。
農業與文旅融合——
立足第一產業，促進三產融合，注重拓展灘羊產業新空間
走進張國的房間，里屋最顯眼的位置擺著厚厚一摞紅色獎狀。2017年以來，鹽池縣每年舉辦“灘羊選美及灘羊交易比武”活動，張國養殖的母羊從第一屆起便蟬聯冠軍。
開展“灘羊選美及灘羊交易比武”，是鹽池縣開發農業產業新功能的一項探索。
在“灘羊選美及灘羊交易比武”活動現場，來自全縣8個鄉鎮和2家企業羊場的數百只灘羊，集中接受裁判現場打分。“裁判主要對灘羊的體形、外貌、體尺、體重4個指標進行打分。”鹽池縣農業農村局局長胡建軍說。
觀賽臺上，坐滿了各鄉鎮前來取經的養殖戶。獲勝的灘羊頭頂大紅花，成為人們爭相觀賞的對象。“我每年都代表高沙窩鎮參賽，除了養殖的母羊年年得冠軍外，有時還能獲得其他獎項。”張國語氣自豪。他養的灘羊數量多、品質高，今年賣出一只種公羊的價格高達1.5萬元，羨煞一眾“羊倌”。
與此同時，來自各鄉鎮的“羊倌”還要進行交易比武大賽，通過掂羊估重方式，上報灘羊最精準體重者勝出。“通過舉辦灘羊選美、交易比武等活動，鹽池灘羊的聲名遠播，提升了當地養殖戶的積極性。”胡建軍說。
2022年11月，中國農民豐收節組織指導委員會辦公室公布了全國100個豐收節慶特色活動名單，鹽池縣“灘羊選美及灘羊交易比武”活動榜上有名。
拼“顏值”，品羊肉。“灘羊選美及灘羊交易比武”活動現場，各類羊肉美食同樣備受游客青睞。燒、烤、炒、涮、煲、煮、爆、醬……灘羊的好滋味豐富了文旅活動的多樣性。2022年，鹽池縣與灘羊相關的特色餐飲等第三產業產值為1.49億元，今年上半年達8736萬元，同比增長14.7%。
羊肉鮮嫩，羊毛保暖。灘羊羊毛顏色潔白，且具有波浪形彎曲。“不僅好看，還提升了保暖性能。”鹽池縣一家灘羊毛皮制品企業負責人周永紅說。
漫步企業商品展示間，翻毛大衣、圍巾、披肩、背心等40多種產品琳瑯滿目。上手撫摸，手感細膩順滑，輕拽羊毛，富有光澤和彈性。“‘羊毛好，羊毛好，二姐嫁人穿毛氅’。鹽池姑娘以往出嫁時才能穿的珍貴羊絨大氅，如今出口海外，銷售火熱。”周永紅爽朗笑道，“我們公司年產灘羊制品3萬件，帶動就業39人。”
近年來，鹽池縣立足第一產業、促進三產融合，持續提升灘羊產品的附加值。“皮衣、肥皂、火鍋底料等，很多灘羊特色產品被發掘出來，山羊奶、羊皮畫等精深加工產品在十幾個省份銷量快速增長。”鹽池縣灘羊產業發展協會會長金建仁介紹，目前，鹽池已研發灘羊肉系列產品36種，開發羊毛系列產品48種。
《 人民日報 》（ 2023年08月18日 13 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