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丹江

　　父親去世了，我的山倒了。

　　母親流干了淚，害上眼病。幾乎成了瞎子。

　　我每天依舊步行十二里，去沙河鎮讀書。

　　父親亡于肺癌。父親生前做教書營生，但沒有“編制”，算不上鎮小學的正式教師，根上還是農民。端著公家飯碗，喝著寡湯稀飯，就著粉筆灰吃出塵肺。除了撂下沉重的家庭負擔，他留給這個世界的印記近乎空白。

　　為父親守過三年孝后，母親決定帶我離開，準確地說，是逃離。當記憶不斷被時間揉搓、打磨、削減，最終煙消云散，當生活再回不到色彩斑斕的童年，這個沒有留念的地方是何等陌生、空洞!

　　幾經周折，四個月后我和母親終于寄居到另一座城市的邊緣，那時我15歲，半工半讀，母親也就近找了勤雜工作，她的眼病稍好些，日子總算平靜下來。

　　在不確定的某個時刻，會忽然特別想念父親。他的模樣慢慢浮現，清晰而遙遠，親切而冰冷。

　　小時候不識字，愛纏著父親講故事。父親的故事餳過一遍又一遍，他嫌寡淡，我卻不肯罷休。他便即興編造許多“鬼怪蛇神”，本想唬我，卻聽得我異常興奮。現在回想起來，是難為父親了。

　　記得離家時翻出過父親留下的一本薄書，叫《種顆心給你》，作者是雨子。我記得雨子，是因為她講的故事。她總會把小孩帶進自己的故事里，然后讓我們陪她哭得昏天黑地、稀里嘩啦。

　　當我再次翻箱倒柜找那本書時，卻始終沒找到。或許是幾次搬家弄丟了，我被失落籠罩著。

　　轉眼到了二十一世紀，人類跨進嶄新的歷史紀年。我考進了省會某所師范大學，想著父親教了半輩子書，卻一直被排除在人民教師隊伍的“正規軍”外。

　　意外遇見雨子和她的《種顆心給你》，是個陽光溫淺的下午。

　　大學里，我喜歡把自己扔進學校的圖書館，這座古香古色的建筑，方方正正的外型十分規矩，遠離喧囂，厚重而質樸。浩瀚的書海讓人流連。

　　蜷縮在某個旮旯犄角，我正癡癡啃一本故事集，這時身后傳來隱隱約約的啜泣。

　　她在我轉身的瞬間甩掉兩滴淚。

　　是位長發飄飄的女孩。

　　她掩面垂眉，為自己的失態害羞。

　　我想過遞片紙巾緩和尷尬，也想過假裝沒看見繼續閱讀，但事實是我瓷盯著人家無動于衷。

　　她反扣在膝蓋的書約摸看過半，醒目的名字、熟悉的作者讓我驚訝不已，那正是我苦苦找尋的雨子和她講過的故事。

　　這個雨子，真是的，難道你要惹哭整個世界嗎？

　　后來，我還是不小心跌進雨子編織的故事里，再次跌得淚眼模糊。而且，還拉著個傻傻的女孩陪著我。

　　再后來，女孩成了我的妻子，我們一起做教書營生，是正兒八經的人民教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