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年級的時候，早上大家都要勞動，有的打掃包干區(qū)，有的給教室前的小花壇松土，有的拿著小鏟子通教室前的小溝。她記得自己拿著筐子和火鉗在教室前的花壇邊檢落葉，他突然從背后蒙住她的眼睛，當(dāng)時眼前突然一片熱熱的黑暗，瞬間就明白是怎么回事，黑暗也顯得那么有趣。

　　有一次，在音樂教室里上音樂課，音樂老師聲情并茂地朗誦了貝多芬的生平，最后一句是：“這位偉大的音樂家終于離開了人世。”教室里一片寂靜，大家都有一點沉痛的感覺了，突然，很適時的，他在下面沉痛萬分地加上一句：“阿門！”寂靜頓時變成爆笑。他是被拎著耳朵趕出教室的，被拎出去的時候卻還得意萬分。他出洋相的目的很明確，自己出風(fēng)頭，另外逗她開心。

　　他后來告訴她，他小時侯每次被老師揪起來的時候心里都是很得意的，這是她不能想象的，她自己如果被老師說了一句，幾年后想起來都是要感到羞辱的，兩個人的榮辱觀簡直是背道而馳。

　　她總是記得，他和自己頭對頭趴在課桌上，自己很端莊的樣子，他則百般討好她，想出種種有趣的話講給她聽。兩個人削的鉛筆屑，他堆在一起，給她講核反應(yīng)堆的原理，又給他描摹種種想象中的戰(zhàn)爭。她就笑。有時上課時也那樣。響動大了，老師就憤怒地讓他站起來，他站起來，顧盼得意。而她，立刻儼然地坐直了，好象和這個人沒有關(guān)系的樣子。

　　學(xué)校開運動會，四周亂哄哄的，課間餐是煮雞蛋，他神秘地把她帶到一間堆滿了課桌的廢棄的教室，把自己的雞蛋放在很隱蔽的一個抽屜里，然后對她說，多年以后，這個雞蛋會變成化石的。很奇怪的，其實當(dāng)時已經(jīng)四年級了，知道化石不會這樣形成的，但做這件事的時候兩個人還是感到很有樂趣。

　　他是個喜歡星空的孩子，總是給她講紅巨星、白矮星、黑洞、星云、超光速飛船。有一次上自然課，老師帶他們到附近一個小學(xué)的科普基地去。燈一滅，黑暗的弧形屋頂就突然變成了浩淼神秘的星空，他和她都驚呆了?；貋淼穆飞?，陽光晃眼，她對他說：“再看一次就好了！”

　　于是他想辦法自己做了一個星盤，其實方法很簡單，就是在一個鐵罐頭盒底部按星座的位置鑿出小孔。完工的那天晚上，他把她帶到他家，關(guān)上燈，對著墻，把手電抵在罐頭盒的底部，打亮手電，整面墻霎時變成了壯麗無比的星空，她忍不住一陣驚呼，他把世界變成一份神奇而瑰麗的禮物呈現(xiàn)在她面前，這個世界上在那一刻沒有比他們更幸福的孩子了。

　　墻壁上那面燦爛的星空，是她小學(xué)時代最后的回憶。

　　2

　　多年以后，上大學(xué)的時候，她在公共汽車上遇見另一個小學(xué)同學(xué)，兩個人相貌都變了很多，但還是一眼就認(rèn)出來了。那個同學(xué)當(dāng)年也是以幽默著稱的，和他常常是元旦晚會上說相聲的搭檔。而且那個同學(xué)是俊秀聰明那一類的，又是優(yōu)秀的好學(xué)生，當(dāng)時在班上受到很多女孩子喜歡。

　　她曾在無意中對著他評論他們兩個的不同，說她覺得兩個人的幽默都很自然，不過他的幽默好象是一種性格，而那個同學(xué)的幽默卻好象是一種才華，她說的時候沒有絲毫褒貶的意思，自己說過也忘了，而他卻對這句話喜歡得不得了，好象是生平聽到的最知己的一句話。因為他那次的歡喜，她也就特別記得這個同學(xué)。

　　上大學(xué)后這個同學(xué)越發(fā)俊朗了，那天和她都是從漢口坐536路公汽過江，回武昌的學(xué)校，路程很長，就很熱烈地聊了一路。這同學(xué)評價他和她兩個，說：“那時我們都覺得你們兩個大智若愚。”她大吃一驚，她以前至少認(rèn)為自己在別人眼里還是正常的呢，沒想到兩個人都是這形象，難怪老師對他們兩個一味縱容，大概覺得他們癡得可笑吧，沒有管的必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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